那一阵子,我的心情老是为一些琐碎芜杂的事情所纠缠,一度失去了惯有的平静,变得虚浮焦躁,飘摇不定,甚至动辄发火,实在苦不堪言。终于有一天,我猛然想到,我该换个环境歇息一下了。
于是就在一个晚秋的午后,独自乘车去了乡下。出了城,但见公路两边的庄稼早已收割干净,秋阳斜照,坦荡的原野展示给我的是一派收获后的开阔与沉静,心胸当下为之一阔,长长出了一口闷气,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行程刚过大半,突然刮起了凉风,天色渐暗,不一会,天上便飘起雨来,绵绵密密地打在车窗上。出门求闲偏逢雨,天不作美可奈何?我不由苦苦一笑。
汽车终于开进了那个小镇,此时天已经漆黑一团,那雨也下得正紧。借着街旁的几点零星灯火,隐约看见地面上到处都水汪汪的。我大致辨清了方向,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起来,一路泥水飞溅,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真不堪那穿街过巷的凉风一吹。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看到了朋友家小院里的那一盏灯影,迷离在风雨飘摇之中,向我透露着主人在家的消息。
当我敲开他家的大门时,昏黄的灯光下,他惊奇地一时竟没说出话来,只是扶住我的肩膀,连拉带推把我让进屋里。先引我去冲个热水澡,又吩咐媳妇赶紧找出他的干净衣服来。等我们灯下相对而坐时,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已摆在那里了,我端起来唏唏嘘嘘一口气喝了下去,腹内顿时热辣辣的,额上微微出汗,浑身血液通畅,舒服多了。
我这位朋友是个怪人,当年在苏州大学虽是历史系的高材生,但其古典文学的功底比一般中文系出来的人还要厚实的多,他研究过佛学、易经,选修过甲骨文,懂点金石略通书画,写得一手古色古香的旧体诗。更为可贵的是他胸无城府,为人豪爽,凡事看得远看得开。大学毕业,人家都往大城市钻,他却行李一卷,诗书两箱,来到乡下去教书。这些年一直不改乡野作派,素志清心,寂寞而踏实地做着一件长远的足以安身立命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些,当年我们一见如故,很快订交,彼此牵挂并相互砥砺,这也是我不打招呼就直奔他家的缘故。
不大一会,饭菜端上来了。我们相熟已久,早就宛若自家兄弟了,所以不大讲究吃喝,但几样荤素小菜还是做的很精致诱人。朋友说且慢,我还要为你烫上一壶酒,风雨故人来,如此良夜,岂能无酒?你我兄弟慢慢饮酒闲拉,才不枉此番情调。我知道他的雅瘾又上来了,便欣然应允。也不知他从哪里搞到的一把土法烧制的陶壶,那壶嘴还烂了一小块,更显得古旧。注进半壶高粱烧,就煨在引燃的木炭边温了起来,酒香很快溢满一屋。未饮先成醉,我真的有些微醺了。酒热心亦热,几杯下去,我渐渐忘却了雨打风吹的身冷神乏。
朋友说,咱们慢慢来,今夜酒不在多,但不能没有,我俩要的就是浅酌低饮的这一层境界,凡事贪多则伤人,关键是要自己把持住。我心里灵机一动,豁然开朗,连月来的浮躁焦灼被他轻轻点中,随即化开,一切悒郁不快都随酒力消散殆尽。
窗外风声雨声不绝于耳,屋内则满是酒香和笑语。那壶酒,温了又凉,凉了又温,不到杯盘狼藉,我俩都有了醉意。于是洗漱就床,抵足而卧,熄灯长谈。至夜深,话声时断时续,冷雨敲窗,鼾声渐起,终不知何时,昏然入睡。
写于1999年。先后发表于《彭城晚报》、《人民日报》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