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隐居的深山里,常年流着一川溪水。靠着溪流,不知是哪位山民开了一块地,种了一片水稻。秋风渐起,满山溢黄,水稻眼看就快成熟了。为了防止鸟儿飞来啄食,山民便在稻田里竖起了一只稻草人。稻子越来越黄,香气四处飘溢,于是引来了一只只馋嘴的麻雀。
第一只麻雀是哼着小曲飞来的,仔细一听,原来唱的是,“我的爱情鸟它还没有来到……”这只流里流气的麻雀住在一个暴发户的庄园里,虽然那新贵只养洋鸟及女人,对它从没在意过,但是耳濡目染好几年,它还是沾染了不少坏习气。你看,它一脸媚笑直奔稻草人飞去了,离多远就套起了近乎,“领导辛苦啊,您可要注意身体。这深山老林寂寞呀……”说着拿出一只进口的随身听,将耳麦套在领导的脑门上。“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甜歌入耳动听,美妙无比,“到底是小麻会办事啊。”稻草人心想。于是随口说道,“拣你喜欢的,自己吃去吧。”麻雀随即飞进稻田,嘴里又哼起了小曲,“傻妹妹,傻妹妹……”
第二只飞来的麻雀,显得文质彬彬,不仔细看,你根本不会发现人家还带着隐形眼镜。它落下来,踱着步子四处走走看看,然后才稳步走向稻草人。它由一句“今年的收成好啊”开了头,接着便是滔滔不绝了,从亲本说到杂交,由族谱讲到基因,从一粒米讲到全人类,最后还提到了气候、环保、生物链、袁隆平等等。听得稻草人一阵发晕,便不由肃然起敬,“您真是满腹经纶啊。”谁知人家却说,“满腹经纶不如满腹稻子啊。”说完,一头扎进稻田狼吞虎咽起来,斯文全失。临走时留下一句,“这稻子嘛,我带回去做研究。”
第三只麻雀飞来的时候,稻草人起初并不认为那是只麻雀,因为这家伙太另类了,长发披肩,红黄相间,还扎满了小辫。它一落下地就来了一句“哇,就是你啦!”吓得稻草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呢,这家伙就口若悬河地说开了,“知道吗?伙计,我的公司那是制造明星的地方,几年前我从大山里带走的那小丫头,现在都是世界冠军了。跟我走吧,歌舞、影视任你发展,再不济咱也得申报个单腿踩高跷的吉尼斯记录……”听得稻草人心旌荡漾,跃跃欲试。那麻雀却早就扑进了稻丛中,两腮都胀了还在说,“嗨,等哪天有空,我要帮你把这块稻田包装上市,咱在那香港挂牌。香港,知道那地方吗?”
第四只麻雀据说是位社会活动家,它的先辈当年曾参加过针对日本人的一次战役。它在稻田上起起落落,发了一通议论。终于,它着了陆,清了清嗓子后,便开始了激昂慷慨的演讲,其中有这么几句话,说是“家家粮食烂,路有饿死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为钱晕,鸟为食忙。天下稻归天下鸟。”气得稻草人长袖一拂,对它实行了驱逐。麻雀一边跑,一边大骂不仁,说“你等着!”果然,半个小时后,成群的麻雀扑天盖地而来……
等住在我茅屋上的那只麻雀飞去时,稻秧上已经基本没有什么稻粒了,就连稻草人也被山民一气之下扔在了溪流边,身上落满了鸟粪。作我邻居久了,那麻雀也是处处一副平静的悲悯心肠。看到这满目苍凉,它觉得该去安慰一下稻草人。谁知刚开了口,就被稻草人痛骂了一通,“别以为我不懂你是只什么鸟,天下麻雀一般灰!”经反复解释说是我的邻居,稻草人这才原谅了它,并趁机向它诉说了自己的坎坷一生。麻雀一回到家,就对我叽叽喳喳,“我说老雷,你得写写那个稻草人了,题目我看就这样定:《前世今生–一个山野草人的倾情独白》,准火。”
写于2004年5月。发表于《都市晨报》。获得第二届晨报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