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书法名家郭吉明兄相识几近二十年,常在他家喝茶聊天,坐而论道,看他写字,听我闲扯,案前把酒,院中散步,不可谓不熟也。某年深秋,他路过我老家,便偷偷跑去看望我父母,归来也不曾告诉我。我亦是不止一次去过他老家,拜见过老母亲,老人家生前我请过安,故后垂过泪。我生平第一件书法长卷,是他给我写就。他女儿第一张书桌,是我给她置办。不久前还驱车带上吉明兄,回到他当年公干处,一一指认旧时风物,人散物非,光景不再,前尘若梦,面对残破黑板上依稀可见的宋体粉笔字和蔼然信教的昔年做饭老人,我感慨系之,写下“二十年前寄此身,风物寥落费指认。残壁尚留先生字,白发大娘谢主频。”情分不可谓不深也。
也许,正因为太熟悉太亲近,我一直无法下笔去写他。这么多年来,无论他需要不需要、在乎不在乎,我是欠他一篇文章的。
郭吉明,无字亦无号,我时常以郭老称之,乃戏仿沫若先生当年之尊号也。其实这郭老比我年轻敞亮,至今没有长发浓髯,亦未秃头圆衫,常年布衣翩翩,举手投足乃一读书人也。出身萧县山野之间,现居徐州九里山前,坐拥城市田园,悠游自在,闲云野鹤,读书写字,清静圆融,这等闲散日子,终我一生,怕是无法企及的。其草书卓然成家,早就流传苏皖之间,近年更为京沪人士追赏,多有名家收藏品评。要其书法之妙,艺术评论大家北京陈传席先生写有专论,一言九鼎,多有褒扬,我本门外拙眼之人,自不必再絮叨。
但凡出一个人物,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天造地设的自然环境,家族的先天基因,个人的后天努力,社会层面的因缘际会,缺一不可。早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他,自幼家境清寒、性情顽劣的乡村少年,没有家传,几乎没有师承,竟然爱上写字、自我磨砺、不断突破、最终出落成一位书法名家?真草隶篆诸体,为什么他独爱草书且以之名世?
这许多年,彼此淡泊相处,紧相追随,吉明兄身世际遇我了解殊多,可称谙熟于心,故知人论事,庶可为之。加之近年机缘凑泊,频频造访吉明故里,得览山川风貌,多识人物民俗,既沉湎其中,又跳脱远望,渐有所悟。当我试着把他放到一个更其广阔的时空背景中,再去细细打量,解读其人其书,竟豁然开朗,有了自己的浅见。这也许是吉明兄自己不曾想到的,更不知其以为然否。
徐州城西,有楚王山,略作东北、西南走向。苏轼《送蜀人张师厚赴殿试》诗:“断岭不遮西望眼,送君直过楚王山 。”即此山。沿此山走势,一路西南而去,先有义安山。过此山,即入皖北萧县境,次第有石塘山、凤山、灵山、炕山、五洞山、虎山,蜿蜒起伏,走势略无改变。再至瓦口山,山势略缓,渐趋平整。越数十里平畴,进入淮北境地,乃有程蒋山。再走西南,至淮北市区,相山集其大成,将这一派山系完美收官。倘若格局再大一点,放眼纵观,以上诸山,皆泰山经鲁南山地,自江苏徐州向西南延伸的余脉。楚王山、相山,我皆数次登临。其余诸山,近年曾与吉明兄驱车沿山脚周游殆遍。
天地造化,山水相依,方能成其大千世界,孕育万千风物。故沿此山系,从义安山下,即有岱河一路相随,即便诸山稍有缺处,而岱河连绵不绝,曲折蛇行,昼夜不息,西南而去。至萧县五洞山,有大沙河自西北奔来依附,至虎山愈发接近,几与岱河平行。大沙河以西,约略五里,湘西河静静南流。恰当此际,地属王寨,三水汇聚,依山而流,营穴聚气,钟灵毓秀,氤氲着一派大好风水。
此地风水固好,然略有遗憾。可惜的是,三水皆在诸山之西。水能润山,而山不能为水盈气。西风凛冽,吹散诸水萦绕之气,沿山远去,而山石越发瘦硬粗粝,草木不兴。阴柔流失,而阳刚正盛,以故此地民风雄强热忱,多豪侠任气、节孝仗义之人。自古有二十四孝之闵子骞“芦衣顺母”、唐末大力士王彦章撑船摆渡、明初开国大将薛显五洞山下设场演武、抗战时期八路军瓦子口战斗等传奇,至今尚有村名曰:鞭打芦花车牛返,大演武,瓦子口等,令人顾名思义,追念往事,流连不已。和谐社会,承平日久。流风遗韵,略有改良,人渐温柔敦厚,遍地烟火气息。豪侠尚武之风,渐渐转化,刀枪剑戟遂为锅碗瓢盆所取代,烹小鲜而创大业,一代名厨应运而生,仅在徐州府,近年生意火爆者,如刘杰之先鲜仙羊肉馆、陈一道之辣椒炒肉、大张洛馍村、光辉公鸡馆、杜小碗鲜辣味等等,已占据本市餐饮业半壁江山,而这些酒店的创始人,均是五洞山、虎山以西,岱河、大沙河、湘西河流域走出的王寨人。然而,面对这么好的风水,总觉还是少了些什么。
众所周知,世上的文化,往往产生在江河湖海之畔。千百年来,岱河、大沙河、湘西河蜿蜒流过,昼夜不舍,灵气氤氲,应当是文人辈出的地方。虽然西风吹彻,灵气不聚,但一缕书香执意流荡萦绕在三水聚汇处,经年未废,待机萌发,二百年间必有贤者出。天地所钟,运命所致,此贤者必尚文而蕴武,能写字未必善著文,凡书写必龙飞凤舞自带矫健腾挪之率意。
湘西河东岸,有郭楼村,一郭姓人家耕读传世,清贫度日。一百余年前,那位郭老夫子,自幼聪颖勤奋,刻苦读书,名播远近,后迎娶邻村大财主陈家之千金。其后,携笔出山,以展怀抱,奈何生逢乱世,终无可作为,致客死南乡,期间多少流离楚创,不可一言述说。然而那一粒读书种子,暗自潜藏流转,一息文气不灭,历尽劫波,艰难苦恨,柳暗花明,终于脱颖而出。一代草书名家郭吉明者,即其后人也。
吉明少时家贫,其实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无家不贫。像那时所有的乡村少年一样,遍尝世间辛苦,期间多少劳累、多少委屈、多少难堪、多少不甘,真真难以诉说,不提也罢。其后辍学,阅尽更多世事。后遇良机,先进小学为民办教师,后又入职镇公安派出所,皆勤勉敬业,不负众望,上下咸称其能。据云,方在小学二年级,已自觉练字,伙伴、家人多不解,依然练字如旧。及入初中,得遇乡贤周宜香先生,蒙其勉励提携,于书法愈加痴迷,虽度日艰难,犹自常年苦练,有时竟至于地上沾水临帖。至小学执教,常有旧报可用,写字更为用功,不觉之间,书艺大长,一时传遍乡间,故村中有长者云:我郭家又出人才也。藉此声名,调任新职,在王寨派出所,一干十年,聪明才干得以更好发挥,而日日临书不稍辍,书艺精进。合肥、徐州等地,多所往来,作品传播愈广。乡里名流、退休干部石纪冉先生慧眼独具,有诗相赠:“平生阅年少,无一过斯人。非是池中物,待时上青云。”未几,吉明兄毅然辞职,携笔来徐,赁居安家,母老家贫子幼,顶着多少生存压力,矢志不改,广结善缘,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回首来路,悲欣交集。
当代中国书法、绘画,皆传统文化之余绪。没有足够的人文素养,真的无法接续那一脉传统的书香。历代书画大家巨擘,鲜有不饱读诗书者。而今书画界得大名居高位者,能静心偶读几页书的谅无多人也。看看他们的言行,瞧瞧他们的大作,你就知道了他们内心的虚妄和修行的浅薄。说实话,许多年来,我是比较失望的。
因此,我对身边几位熟悉的书画朋友,总是唠唠叨叨,提醒他们闲来莫忘读书养气,把功夫下到技法之外,积微成著,高境自出。我尝对吉明兄有言:你写字的技法早已足够了,就差那么点文化的滋养,平日多多读书,读古文、读诗词,兼及笔记、信札等杂书,涵养心气,书品自高。吉明素乃聪明善悟之人,近年愈发谦逊低调,众口一致赞赏之际,尚能虚心听进我类似冷水之言,近年读书确实不少,尤其是我读过划过再推荐过去的那些书,竟能反复阅读,会意殊深,而所得独多。
吉明兄之书艺,已有高人品评在前,我不好再说什么,何况我也不懂那些运笔使转、布局经营的心法与精妙。若让我非说不可,我只能说个自己的感觉:吉明的书法,一眼望去,就像诵读毛泽东主席的诗词,豪情顿生,刹那间,五岭逶迤、乌蒙磅礴的宏大气概,云水苍茫、山岩崔嵬的万千气象,悉皆奔来眼底,溢满心胸,让我为之沉醉不已,为之遐思无尽。
想来,吉明兄必会自谦曰:“我兄抬爱,言高了,言高了。如此高境,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雷泰平,甲辰白露,于万松山馆。)
人可友 艺可师。
我哥哥,
吉明字狂有序,有风骨,字如其人。
感谢泰平兄[合十]我敬重的兄长,道德、文章俱佳。在他身上有着老派
文人的风骨和一个读书人应有的坚守。如今鲜见矣。
泰平兄为写此文数次驱车回我老家。查证了我家乡的山川地貌,人文史料,从我的絮语和凌乱的回忆中精心编写,随后一遍遍的补充与修改。成文前泰平兄携电脑再来敝舍,询问、商量。离开时夜己深沉,四周寂静,此情景让我心绪万千,辗转不能入睡,回忆和泰平兄相交识的诸多物事。忽听隔壁军号已催起床出操。
吉明兄的褒奖,愧不敢当。风清露白之日,推出这篇文字,余心稍安。
书法造诣高,人高风亮节,光明磊落。
纪实文学,文笔婓然,语意隽永,非文学功底深厚者不能为之。为文者有大家风范,被喻者有滂薄之势。文美我拜读,字美我素知。皆可学也。
泰平兄好文
世魁兄见笑,秋安。
素闻仲谋先生大名,有缘当会见面请益,顺颂秋安。
郭老师俺不好评论,我只感觉平常生活中有艺术味,感谢郭老师,感谢太平兄
郭老如今一切诸好,都离不开你幕后的支撑。
书如其名,名如其人,其书长卷,其书顺人心,卷中有人,有意,有心,有德,有孝,有行,其人百事顺顺顺
认识郭老师差不多二十年之久,我不懂书法,说实话更看不懂草书。但从郭老师的字中感受到一种力量和洒脱,还有他的为人谦和和真诚,也是让我佩服和尊敬。有幸拥有郭老师的长卷以及条屏,展示在家中厅堂和书房,每每看之,都是一种享受……
高风亮节!光明磊落!亦师亦友!
高风亮节!德高望重!
高风亮节!光明磊落!亦师亦友!
郭吉明大家风范
初识郭老师缘自求其字而得见其人,其字洒脱、遒劲,其人沉稳、纯粹,相知相处实是始于书法而终于人品,得此良师益友吾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