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一直在等风来。
我们等的不是一阵风,而是一个人。
那一年,刘亮兄多次与我说起,想找个合适的时间,三个人去皖北古镇临涣走一趟,从春天等到秋天,到年底了,也不见画家黄风东兄回来。
好书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世事无常,你对谁有了期盼,往往就会失落在谁身上。燕来寺演道师傅曾经开示:有些时候,不该有的,最好别有,比如期待。
那一年,正是风东兄离开贵阳、迁居北京的第二年,他正忙着中国国家画院组织的写生、创作、毕业画展、画集出版诸事,无遐他顾,不似往日那般闲逸散淡了。而其时,刘亮兄已经从《彭城晚报》文体部副主任的职位上隐退多年,相妻教子,读书写字,富贵闲散。这两位闲者,俱是大贤之人,低调谦和,温柔敦厚,皆与我交游多年,彼此情谊甚厚,此生当兄事之。
高中时候,同学之间,没大没小,都是直呼其名。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少人都管还不是画家的黄风东叫“小风”,而不是“小东”或者别的,文艺也好,邪门也罢,这股风就这么刮起来了。毕业后,年岁渐长,他们就省略了“小”而直接叫他“风”了。尤其是尚在老家丰县城里的那些同学诸兄,风长风短,随口而出,说的亲切。
殊不知,人人呼风,久之成运,不觉风势就大了,无形之间把风东兄叫得漂泊半生,风里来雨里去,云游不定,至今逍遥。两个月前,他携夫人南行,途径我处,捎来演道师傅手书的“万法唯心”墨迹,留下他自己的一幅“美意延年”新作,聊天至午饭后,意犹未尽,冒着滂沱大雨,我驱车送他们赶上远赴厦门的火车。这一去,南天风云,关山万里,到明天就整整两个月了还没有回转。好在临行前,我硬是给他画袋里塞了一包我积攒下来的医用口罩,可保数月的平安。
见风就起,游历经年,寄情山川风物,常能忘怀世事,风东兄随处安心,四海为家,闲云的心境,野鹤的风骨,不似常人的行径。难怪当年刘亮兄经常笑说,“他老人家早就习惯到处乱跑,已经坐不住了。你要是想逮住他跟他玩几天,太难了。”
那一年,刘亮兄不知怎么就动了念,且念念不忘,老是想着我们三人一起走一趟临涣古镇。一等二等,风东兄迟迟不归。到了年底,据风东兄后来跟我说,从不跟人红脸的刘亮兄居然跟他发了脾气,“说好一起去临涣的,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老不回来?”
第二年的春上,风东兄依旧没有回来,临涣古镇还是没有成行。到了五月,刘亮兄就病下了,而且是一病不起。先是在徐州治疗,不见起色,很快就转到了南京。我赶紧打电话告知风东兄,让他尽快回来一趟。那一阵子,我衷情伤悲,满心祈盼的是刘亮兄能够康复如初。等风东兄从北京回徐,我接了他,随即一同赶往南京。刘亮兄见到我们,很是高兴,躺在床上轻言细语,说“大老远的,你们跑过来干什么,我很快就好了。”我们没有谈他的病情,只是跟他聊了一些家常。他问了风东兄的画展情况,还说及南京的辣汤不如徐州的地道,都是些轻松的话题。我们知道,他是让我们不要担心他。后来,他看上去有些累了,也许是想到了感伤的事情,就转过头去,不再看着我们。又过了一会,听他说道,“风来了,可是临涣也去不成了。”那一天,我与风东兄不知道是如何黯然离开那家医院、如何心事重重离开南京的。
那其实是我们与刘亮兄的最后一面。五月、六月过去了,期间也经常打电话询问他的健康状况,没有听说有什么病情不好的消息。谁知到了七月初,某一天的上午,噩耗传来,刘亮兄走了。我电话让风东兄赶紧回来,我们一起送他一程。其后半年,我一直怅然若失,风东兄说他总是呆若木鸡,回不过神来。
从此,临涣古镇,成了风东兄的一块心病。我说,我这辈子,也许不会去那个地方了。
等风来的那一年,是2009年。风来了,刘亮兄却走了,那一年,是2010年,这一年,我与风东兄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转眼十一年了,其间多少欢愁,多少离合,风声雨味,俱成陈迹。万事皆有伤心处,劫波渡尽兄弟在。如今,不用等风来了,这些年,每隔一段时日,到了兄弟们该把盏话旧的时节,风会自己来。
说实在的,直到现在,“风”这个称呼,我还是不能习惯。说起来,丰县同学中也不全是都这么叫他。比如,同样温柔敦厚的乔晓亮兄,他基本上都是半认真半幽默地尊称“黄先生”。这些年,每一个梨花胜雪的初春,每一个果香飘溢的深秋,晓亮兄都会把我们招邀到大沙河畔,喝茶聊天,到湿地、沙河、果园闲走,放松一天。午饭,必是一桌地道又丰盛的土菜,当然要喝一点酒,晓亮兄必会大碗领酒,致殷勤之意。期间,往往有言,“黄先生,还不赶紧端了,喝透。你看,泰平都喝干了。”风东兄则略有腼腆,起身端碗,四顾一笑,“这咋治,你说,都喊黄先生了。”说罢,一饮而尽。这时,身旁的景涛兄会随即递上一支烟,“来,亲家,点上。”
以此收尾,稍嫌啰嗦了。其实,我是想借此忘掉那个无缘的临涣。世事沧桑心事定,一切无缘皆可忘。余生之年,无论是大沙河畔还是黄河故道,只要黄先生在,兄弟们在,就会有风有趣有安闲。
濉溪古街一处旧门墙
我80界,都是梁中校友,感伤同学、友人相聚之不易,造化弄人,帐然而涕下!
怅然
致敬学长,想来您一定也是一位温柔敦厚的兄长。
写得情浓意深,不错
写得情真意切!很耐人寻味!风东弟确乎如风,在我印象中一直飘忽不定!怎样才能留住他匆忙的脚步呢!
尊军兄,黄先生的朋友都像您这么重情重义
特别喜欢散文,这种文体没有小说的冗长,没有诗词的含蓄,却易将读者带入作者的故事中、情思里。本文作者文采斐然,叙事清晰而深刻。余与风东兄相交二十余载,读来如临其境,甚感亲切!
关文兄,多年前就听风东兄经常提到你,我也有幸看到过你的画作。机缘到了,也许有机会面谈。
读后有点感伤,虽为生活锁事,细品后却拳拳之意
明夫兄,我未敢往深处写,唯恐触动更多伤情。
《等风来》笔致清远,情实深挚。刘亮主任在晚报的头几年,交往不多。但后来熟悉了,才知他真是一个平和、敦厚、热情善良的好朋友、好弟兄。他太年轻了,当时晚报很多同仁都没法接受,女同事多哀恸落泪不已。我是震惊万分,至今想来还是很心痛。画家黄风东先生,画艺人品皆高绝,可为莫逆之交。通过泰平兄,认识风东先生,实弟之幸。世事苍茫,此心安处,乃人间至情儿[咖啡][咖啡]
二十余年前,初与明道兄以文章相交。先是明道兄在其主持的文学副刊重要位置上,为我编发了大量文章,提携激励不断。其后许久,才因刘亮兄介绍,得与明道兄见面相识,交游至今。此生多一温柔敦厚之兄长。
文章情感真切,勾起了我对学兄往事回忆。
新明兄亦是温柔敦厚之人,同学加兄弟,交往数十年。有你们这些好兄弟,是我一生的福分。
那年等风迄不至,临涣之约竟成空;凄惶南京不曾料,从此碧落隔黄泉!读毕,肃然,忆刘亮兄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梁兄,有时候,以酒为药,可助万丈豪情,可消千古浩叹。
毕竟曾经有约,毕竟意有所属。我还是没有忘记临涣,还是没能忍住。就在今年的五一那天,我驱车前往古镇。在城隍庙下了车,就先给风东兄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到了临涣。然后默念刘亮兄,当街无语。镇里镇外走了一遍,风物古旧,人皆从容。不见旧游,虽略有憾意,却是满心的温暖。归途,去濉溪古街,皆新修,已不是五年前模样,所幸的是在那条小街巷,找到了昔日门墙,物是人非,能不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