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岳麓书社出版,1988年10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全本。蒲松龄著。大约是1989年,我大学读书时所买,价仅3.8元,那是一个连穷学生都能随意买书的年头。
《聊斋志异》是一部聪明之书、侠义之书、梦幻之书。我不知道这是第几遍读它了,在曾经多年的每一个夏天,都会拿出来一读,只不过今年读的更为精细罢了。花妖狐仙,孤鬼游魂,皆通人性,皆具人情,类似于人又远远高于人,透过她们即可看到一个理想中的美好世界。这是一部常读常新的书,那典雅精致的文言,更是让我沉迷和神往。
八月初,刀郎那首《罗刹海市》网间忽传,初听新鲜,但古怪荒诞,纵放太多,怒态峥嵘,含藏不足。不几天,《花妖》翩然出世,一夜风靡。又是一个时空穿梭错过、生生世世再难相遇的主题,把南宋年间杭州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唱得哀婉伤怀、缠绵不尽。词句之美、意境之深、曲调之优,当下实不多见,不得不说,刀郎团队还是有高人的。这是我今夏再读《聊斋》的契机,其实全本《聊斋》十二卷,加上一卷附录,并无《花妖》此篇,但它十足呈现了《聊斋》的意境。
《聊斋》诸篇,大多是第三人称书写,可作纯粹故事听。但亦有作者直接参与故事中的篇幅,如《狐梦》,蒲松龄写道:“余友毕怡庵,倜傥不群,豪纵自喜。……每读《青凤传》,心辄向往,恨不一遇。”青凤者,乃《聊斋·青凤》所记太原一狐,化为弱态生娇、秋波流慧的女子,与耿生相遇,聚散辗转,终成美满。这故事令毕生艳羡不已,念念不忘,感应了楼中之狐,遂送及笄小女夕夕与通,春风一度,成就了一番好合。积年余,狐女为西王母征作花鸟使,不复得来。临别怅然,很认真地问他:“您看我比青凤怎么样?”毕生说,你恐怕要比她强得多。狐女说:“我自愧不如她。然而聊斋先生与君是文字之交,请麻烦他给我也作个小传,未必千年以后没有像您这样爱念我的人。”最后,蒲松龄写道,“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子与余抵足绰然堂,细述其异。”如此状写,亲临其境,亲耳所闻,有名有姓,时地确切,戏里有戏,似幻亦真,你说是真是假?
蒲先生笔下,那一群温婉、聪慧、痴情、侠义的女子,青凤、娇娜、婴宁、连琐、翩翩、小翠、晚霞、香玉、葛巾、素秋、聂小倩、陈云栖,她们是照亮蒲松龄幽暗生命的那一道道光轮,是柳泉先生的化外知己,疏解着他的孤愤,抚慰着他的寂寞,先生说,“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狐也、妖也、鬼也、仙也,人又何如也?
1994年,深秋,我随领导出差,至临淄,偶逛书店,见有齐鲁书社影印的二十四卷抄本《聊斋志异》,一套四册,1981年1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价仅9.8元。我当即买下两套,沉甸甸拎回来。不久寄给大学同学、赣榆的王畴波兄一套,我俩当年一个宿舍,都喜欢归有光、张岱、蒲松龄、沈从文、孙犁、贾平凹。我们都有多种版本的《聊斋志异》,这一套大约他也没有怎么翻阅,都是作了收藏而善自珍爱。岳麓版的那一本,他也有,我的则因翻读太多而损为两半,愈见岁月的苍茫。
居家读书,久坐思动。那一天,我带上水拿起书驱车出城,至城西北约十公里,黄河故道一片疏旷的树林下,闲散走动,舒展筋骨。天不甚热,凉风习习,颇为安静,就坐下来翻阅《聊斋》。不想在后半部书页间露出一小段蛇蜕来,不由为之一惊,想不起来这是何时放进去的旧物。抬头打量,四下无人,遂赶紧扔掉,别再引出《聊斋》里面的什么事情来。
(蛇蜕落处,但见一阵清风拂过,蛇蜕袅袅而上,遂又款款而下,翩然落地,化为一位态度娴婉的女子,恭敬致辞曰:“雷公勤读哉!向蒙君见怜,储妾旧裳多年。今何故弃置,君不记昔年风东先生之言乎?”……)(戏仿《聊斋》,此段不可当真。)
正自疑惑间,风东道长自罗浮山黄龙观发来问候。道长现身,仙家隐退。我当下清净,豁然想起,这正是风东兄当年帮我夹藏之物,说是蛇蜕一放,众邪无扰,百虫不侵。这大约是三十余年前的旧事了,他的许多书籍、画稿里面,亦有存置。我猜,那些蛇蜕,多半是他从老家村北之黄河故堤上寻来。这些年,他一直喜欢野地里行走,且每每都能踅摸到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根、干瘪在枝头的沉年果实、一条蛇蜕、半截老砖带回家。他老家的旧房子里,至今留存着大量的古旧物件。我估摸着,要是搁在蒲松龄老先生那个年头,他那一屋子千奇百怪的老古董,保不准就有谁修成了仙,是男是女不知道,但一准都端正雅驯的很。
此文推出,我打电话告知风东兄,提醒他抽空一看,并问他从青城山下来,云游到了哪里。谁知,他竟然回到了老家,刚在院子里清除半天的杂草。我说,刚刚发布的文章里,正好提到你老家的旧屋,以及那一屋子的老古董。平淡人生,亦充满传奇。机缘之巧合,不可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