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生活在黄河故道边的一个偏僻的小村里。在记忆中,童年的冬天总是那么寒冷,西北风一直刮着,天空中似乎成天飘着雪花,田野里远远近近白成了一片。就在一场大雪之后的那个晴天,村子里来了一辆不知干什么的大汽车。村人一天到晚窝在家里,正闲得无聊,一下子便被吸引了过去,成群的大人和孩子围着汽车看热闹,在雪地里挤来挤去,争着用手摸一摸这不可多见的稀罕物。
从城里回家探亲的二叔,正因被大雪阻了归程而着急,见城里有车来,便去找司机商量要搭车走。司机很爽快,没说什么就答应了。二叔便拉着他到家里去抽烟喝茶,烤火取暖。他们一走,便有几个平日里野惯了的孩子,爬上爬下,乱踢乱跺,直至一个捣蛋家伙抓起一把踩烂的泥巴,使劲摔在车门上后,才一窝蜂地叫闹着跑开了。那天的我,看着司机进了自己的家门,心里很是自豪,不由对他和汽车都产生了亲切感。见那个家伙弄脏了车就暗暗生了气,便走过去抓起一把干净的雪想擦掉泥巴。正当我用冻得通红的小手认真擦拭的时候,司机回采了,他看到了车上的泥巴和粘满泥巴的我的双手,很快变了脸色,伸手就把我从车边拽开,大声训斥道:“你怎么往我车上抹泥巴!”我眼里当下便噙满泪水:“不是我弄脏的, 我是想把它擦干净。”司机很凶:“不是你是谁,快滚一边去。”我委屈极了,强忍着眼泪离开了那辆车。
事隔多年了,我怎么也忘不了雪后的那个晴天、那车上的泥巴、我冻红的双手和司机那张凶凶的脸。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原谅了那个司机,他虽然委屈了一颗童心,但他实在不知道内情,想来他是位直爽而粗疏的人,比起童年留下的印象中另一个男人来,他甚至有些可爱了。
村子的前面,有一条不宽也不深的小河,每年的热天,全村的孩子都到这里洗澡、摸鱼。那一年的夏天,水特别浅,鱼便显得特别多。那天是我喊了几个伙伴带着盆扛着锹老早就到了河边,大家先瞅准了一片游鱼较多的浅水,下到水里很快围了堰,便分头用盆向外泼起水来。干到近午时,我们又累又渴,但水越来越浅,鱼也越发显得多了。水里的游鱼,吸引了拉着平车过路的那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突然,一条几斤重的大鱼在围堰里游窜起来,扑楞楞地溅起一串串水花,我们高兴得直叫唤,更加使劲地向外泼水。这时,那个男人三下两下脱了鞋,跑进水里,几下便捉住了那条大鱼。等我们都反应过来时,他已抓着大鱼上了岸准备走了,我们便一齐叫起来:“那是俺泼出来的鱼,你不能拿走。”那人根本不停下来,还蛮不讲理,他说,“河里的鱼谁都能逮,你泼你的水,我逮我的鱼。”我们又气又恼,但他是个大人,我们不敢骂他也打不过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垂手可得的大鱼给抢走了。
这事也一晃好多年过去了,但至今想起来还气恼不已,他欺我们人小,白白抢去了几个小孩子大半天的劳动果实,这样的东西活在世上还算个人吗?如果说那个直爽粗疏的司机是误解了善良的话,这个抢鱼的人实在是丧失了天良,他拿去的不仅仅是一条鱼,他拿走了几个孩子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和对大人的敬重,给他们真纯的心灵上蒙上了一层不该有的灰尘。即是从这一点,我永远不能原谅二十年前那个抢了孩子们大鱼的家伙。
写于1995年。发表于《彭城晚报》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