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的前半页,山河破碎,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家国不幸艺事幸,就在这纷乱的时世里,画坛却产生了像李可染这样一批大师级的人物,他们既有旷世的才情,渊博的学识,又有坦城的人格,荡气的热肠。如今,隔着数十年的岁月回首大师们的艺术人生,我总觉得,似乎他们人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烟霞,让我们后辈的人在无限缅怀中感动复称奇。
1929年,22岁的李可染超越了七年学历,报考西湖国立艺术院首届油画研究生。由于他现场所作的巨幅人体油画,画风雄厚大胆,被慧眼识才的林风眠校长破格录取。其实,那几乎是他第一次使唤油笔,而且还是一同前来报考的山东青年张眺临阵所教。李可染考前得张眺之助,一发而中,破格录取。而张眺竟然落榜,经一再申诉始得以入学。这只能是传奇了,这事要是落到现在,能成吗?
1946年,通过徐悲鸿的介绍,李可染第一次见到齐白石。白石老人读到可染先生的画作,便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张一张,慢慢细看,轻声赞美,最后说:“你要印出来!要用这种纸……”说着转身在柜子顶上搬出一盒类乎“蝉翅宣”的纸来,“是这种!你没有,我有,用我这些纸……”老人毫无保留地地赞赏可染的画,称其画而爱其人,竟不惜拿出自家的珍藏。众所周知,老人一生,点点积累都是自己辛苦换来,及发现占便宜的人环绕周围时,不免产生一种设防情绪来保护自己,世人谓之“小气”。可是见了可染先生,却变得如此大方,实属难得。甚至后来有一次,为躲避故乡来的一位无理取闹的老儿子,白石老人竟把缝在内衣里的小金块,托可染暂时收存,以免那个儿子拿走。如此重金,一心相托,天下能得老人如此信任者,恐怕也只有可染先生了。
李可染拜齐白石为师,同时也求教于黄宾虹。他第一次求教黄宾虹,大师见了可染笔下的那气质厚重、笔墨浑化的水墨钟馗,大为欣赏,兴奋之余,当即要把自己收藏的元代珍品《钟馗打鬼图》送给可染。可染因礼厚太重,敬辞未受。师生结缘,一见如故。1954年,李可染赴江南写生,专到黄师家住了六七天。黄师将自己的藏画一一挂起给可染看,并一一品评,整整观赏了两天。此次在黄师身边,黄师每日选一幅当天画稿送给他。临行告别,黄师亲送可染上路,走了很远,又以自书楹联相赠,作为纪念。普天之下,能得宾虹大师如此器重厚爱者,又有几人?
黄永玉老先生在《比我老的老头》一书中说到,“可染先生拉得一手好二胡。不是小好,是大好。”小时候,一个沿街卖艺求乞的盲琴师奏出的悲凉琴声深深吸引了他。常常,他暗随琴师,听他拉琴,默记弦音,深夜始归。11岁的李可染从此谙识不少民间曲调,还自制了一把小胡琴,渐渐摸索着拉得一手好琴。可染先生做学生的时候,杨宝森曾劝他别念“杭州艺专”了,和他拉琴去,他不干。多悬啊,倘若先生当年一念之差而操琴为生,那么中国当代画坛将会是什么样子?看一眼学者和史家的评价就知道了。王鲁湘认为:李可染是20世纪中国文化复兴在美术界的一代托命之人。梅墨生说:在20世纪的中国画家中,李可染的重要性不做第二人想。赵树松坚持:李可染是主导着当今的中国画坛以及将来中国画发展取向的革新派中最有成就的一代宗师。
李可染先生,1907年出生在江苏徐州一个贫民之家,双亲均不识字。7岁入私塾,常在堂上写字画画,塾师宠爱,不加阻止。9岁,喜用大笔练字,即传书名,两三年间,求写春联者不绝。10岁,始入小学。图画老师王琴舫见他聪慧好学,赞曰:孺子可教,素质可染。遂给他取学名可染。——这是先生年谱上的文字。海内文章落布衣,平民间走出的大师,除了勤奋之外,一生注定充满传奇。一位没有传奇的大师,或许要失掉许多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