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我还在黄河故道边一个乡村中学教书,在校园里我有一套颇为宽敞、干净的平房,并独自成一个小小的院落。上课之余,看书累了,就在院子里植了些花木,春有菖莆、石竹,夏有月季、木槿,秋有菊,冬有梅,此外还有一丛青竹、二株葡萄,樱桃、石榴各一,一年四季,草本木本,春香秋香。闲来浇浇水除除草,悠游自在。那段平静的日子,今天想想就追怀不已,特别是那一株有心栽植而终未成活的牡丹,更令我于追怀之中复生愧疚。
有一年春天,一位学服装设计的女同学结婚了,从城里回来办几桌酒席,她是妻子最要好的女友,没有不去的道理。这种场合,多是女同学们之间说说笑笑,我不便靠近,善解人意的新娘就把我交给了她的父亲,一位清癯、干净的老人。随意闲谈了一阵,竟发现我俩还真投缘,原来老人五个女儿偏没有一个儿子,自然就对女儿的同学还算文质彬彬的我颇有些好感,兴之所致,老人说,“跟我来,带你看看我的花园!”
这一带的乡村人家,莳花弄草的实在不多。但眼前这不大的一片园子里,各种花木丛丛翠翠,红红白白,开得正灿。一看就知道老人是位养花的好手。特别是那几株含苞欲放的牡丹,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妄念,嘴里不由喃喃自语:真是难得的稀品。
回去后一连几天,念念不忘那几株牡丹。后来终于隐忍不住,我又骑车去了女同学家。老人很热情地陪我又去看了他的花木,见我老是围着那几株牡丹转悠,目不斜视,答非所问,也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便笑迷迷地说道,“这样吧,我给你移一株带回去。”我再故作推辞就明显虚假了,便笑着谢了他。他一再嘱咐我,“这株牡丹实在不是寻常之品,几年来从未轻易送人,唯恐流落外面保养不好遭致混杂退化。现在本不是移栽的最佳时候,看在你我的缘分,送你一株,可要好好养护,明年这个时候再来找我,告诉我它的长势。”
牡丹栽下后,一个月不见动静,我天天观察,细心照料,以致忽略了院中的枝茁叶茂、花开花落。天气渐渐热了,牡丹不仅没有生发新芽,连原有的嫩叶、花蕾都干在了枝头。我心里一时惶惑不安,不知明年春天如何向老人交代。
夏天过去了,秋天又来,这时候,那株牡丹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冬天到了,我及早为它培了厚厚一层土,期盼来年春天会有令人惊喜的事情出现。
那个春节之后,我们一家离开了那个小镇,一院子花木都留在了那里。院落可以随便易主,花木却不能轻易离土,虽然恋恋不舍,但我实在难以带走它们,只盼新来的主人也是个爱惜花木之人。
很快春天又至,各种花都次第开了。我又想起故道边那个小院,特别是那株牡丹不知发出了新芽没有。当我回到旧日的院落时,除了几株木本的还在,草本的已不见了,而那株牡丹早被连根拔起,干枯在墙角。我心里当下一紧,慨然生叹,暗念自己的罪过,我该如何去见那位与我投缘的老人?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又值春暖花开的时候,想起那个院落,想起那株牡丹,想起那位老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写于2000年春。先后发表于《彭城晚报》、《江苏工人报》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