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天,春天不再冷了,缘分也就尽了。
那是去年春上,正是谷雨前后,江隐之不经意间读到这段话。一时便觉置身潇潇春雨之中,万花纷谢,绵密轻柔,击中身心,有些痛楚,有些快慰。
江隐之起身站到窗前,远处春山一派青葱,近前湖面烟霭轻笼。他不由念到:当有一天,春天不再冷了,缘分也就尽了。片刻之间,他忽然省悟,这是上苍慈悲,出手点化他了。当下慧生,内心恰似一阵春风轻轻拂过,温暖且感伤,感伤却微茫。
他点上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踱步之间,心绪渐平,宛如一溪春水流经,润泽澄澈,再无反顾。
不是吗,都过去了。缘尽之日,注定转手。毕竟,时候到了,眼下,春天已经不再冷了。
他觉得,自己得走出来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陪着江隐之喝了大半年的酒,聊了大半年的天。我真的不知道,平生洒脱如江隐之者,居然藏着这么深厚的伤心往事。世事沧桑心事定,万人如海一身藏。是啊,谁还没有一些伤心的故事,谁还没有被辜负过呢?学佛有日、允文允武、多年过往的震谦兄这样说。
事转空时人已去,江隐之承受的打击是双重的,而痛苦实在是翻倍的。他真的没有料到,这一切来的这么突然。他能理解并一直尊重她的选择,甚至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曾想,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在他如此艰难的日子,那人转身的这么快,走的这么决绝。陈晓卿说过,在人生低谷的时候,会比平时更加容易地看清楚这个世界、看透一个人,会更加清楚地知道人情冷暖。
覆水难收的道理,谁都懂的。他明白,遇人不淑,深恩负尽,骤然相离,已不再值得留恋顾念。然而,心非铁石,谁又能一下子忘怀呢。那一段时光,我与震谦兄对江隐之不离不弃,不时相伴,喝茶饮酒,多方开导,给了他亲人般的慰藉,可算是他人生至黯时刻的一道光芒。江隐之则在清醒与痛苦中挣扎,风雨晨昏,读书走路,自我排遣,暗自疗伤;心情时好时坏,想得开了或是忙的很了,便会暂时忘了;一旦闲下来,旧恨新愁难免袭上心头,抛解不开,痛苦万端。别的不提也罢,单是精神层面,在那人身上花费的心力、寄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江隐之说,他真的做不到一时释怀,更难放下。但想一想曾经的陪伴、关爱与提携,再看一看如今的瞬变、背弃与凉薄,再痛再苦,他还是忍住了,毅然斩了彼此的妄念,决意不再联系、更不往来,从此如隔山岳,人海茫茫。当初,江隐之曾经告诉她:一旦离开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我;即便找到我的那一天,我也不一定记得你。震谦兄说,一个男人能如此断然,一定是他伤的太深了,更是想逼自己早一点放下那一切;隐之老弟此举,虽源于郁愤,自觉放手,藉此保全一点自尊,实则亦是悲悯心怀,自行了断,独自舔伤,而于那个人未必不是一种成全。云泥殊路,恩义两绝,由她去吧。这让我想起演道师傅的一句话:无心者无所谓,有心者有所累。
就这样,经春过夏,度过秋天,八个月过去,到了初冬时节,许多的煎熬也算圆满了。当有一天,雪花飘满城市与郊野的时候,江隐之告诉我,他就快把她放下了,虽然还是不由地想起她,但也只是想起而已,转念即去,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无论贫贱与富足,她的未来没有我,在我心中,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江隐之这样说。同是那一天,江隐之笑着自嘲道,他曾念念不忘的也许只是一段旧梦罢了,让他曾经追怀的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过往,但是现在,那些,都不值得了,都真的过去了。
八个月的时间,几番痛苦煎熬,隐之兄弟总算走出来了,基本上忘掉了,释怀了,放下了。太不容易了,他真的很了不起。经由磨难而不倒,内心愈沧桑而愈坚毅,历劫之身由此而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轮。
当新的春天来临,江隐之动身去了云南。在腾冲,他慢悠悠地读着一本汪曾祺的书,《活着,多好呀》。到了丽江,他一坐几天,喝茶泡吧发呆。在迪庆梅里雪山公园,尽管他敬畏自然,还是偷偷一个人冒了一把险,考验了一下自己的勇敢、坚韧,还有运气。四月初,进入藏地。在日喀则,度母山顶,他有幸见到了日照金山,满心安宁与吉祥。在阿里,冈仁波齐脚下,一处无人知晓的野外温泉,他像翱翔蓝天的苍鹰一样,投身于一派清波,无量春水洗净了内心的尘埃,也洗却了余生的劫难。在纳木错,对着雪山冰湖,大雅若俗、避雅如仇的他,偏说此时此刻喝喝咖啡、装装逼,该多好。
归来仍是诗酒当年。隐之回来的时候,当是疫情已除,四围安宁。我想,兄弟们坐下来喝茶聊天、把酒叙旧应当是可以的了。我们真的想听一听他此番天涯孤旅一路上亲身经历的那些事情。
一个和你喝茶聊天的梦,清晰!回去聊
有雷兄这样的朋友,是福气
又苦又美。一直喜欢老雷文字的典雅优美,但不忍咀嚼江隐之那般的煎熬苦楚。应知爱意似流水,斩不断,理还乱,身经百劫也在心间。读罢此文,心疼不已,久久不能平复,一直低徊在一种恩义两难断、愈沧桑而愈坚毅的氛围里,怨而不恨、哀而不伤,放下过往、放过自己,留下尊严、成全他人,能够如此,真不易也。抬眼望春山,芳草自青绿。对此,我们所能做的,除了祝福,还是祝福。
期待